父親是在卅五年前的 農曆八月十五日 中秋月圓的那天往生的。以後的每年此日,我總憶父親臨終前交待我的一句話:「化悲憤為力量。」

猶憶出家受戒以後,時恩師智性老和尚任台中寶覺寺住持,我受命為監院,即在寶覺寺辦台中佛學書院,自任教務主任。此時父親忽然得病,我雖教務、寺務繁忙,但仍常回去俗家探望父病。有一天,我回來的時候,一眼望見躺在床上病容憔悴的父親,頓時覺得內心無比的傷痛,情不自禁地掉下淚來。明知這不是一個出家行者之應為,但我尚為一青年凡子沒有修到「難忍能忍」的忍辱功夫。

父親比我堅強,他強力睜開雙眼,看見我淚流滿臉,反而轉過來對我說:

「不用替我悲哀,你要記住,世間任何人、任何事有生就有滅,緣生則聚,緣盡則散,我們父子之緣到此將盡,我所盼望你的是:今後要多做佛教教育工作,以培育優秀人才為畢生的事業,惟有教育最能利益眾生,其次才是為自己的修持多下功夫,努力宣揚教義,把佛教教理普及於世,淨化社會人心,只要你日後有所成就,我就會覺得無限安慰,也將以你為榮。」

說到這裡,父親已非常疲倦,稍微停頓了一下,然後深情地望了我一眼,繼續著說:

「出家為大丈夫事,你既已出家,已是大丈夫,大丈夫不可流淚,從現在起,你要化悲憤為力量,將力量轉移到為佛教做事,今後做人要氣度恢宏,處處為他人設想,也要有容人之量,量大才會福大,我一生中從來不曾與人結下不解之冤,所以問心無愧,深感心安理得,你也應該如此,遇到任何問題,不要與人爭執,盡力以理溝通,使大家歡歡喜喜,圓圓滿滿。」

「我從十二歲起就吃素,你祖父一生修學佛法,先成立念佛會,後建念佛堂,最後舉債創建一間佛寺。你祖父往生以後,我一方面繼承了他的修佛遺志,同時也繼承了他欠下的債務。這些年來,我已悉數還清,不會留給你們任何麻煩。同時將你們兄弟姊妹培育成人,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和辛酸,現在已五十多歲,應做的事已經做了,應修的道我也修了,沒有什麼遺憾了。如真要說還有遺憾的話,就是曾意識到自己前世出過家,可是這一世卻沒有出家。現在你卻出家了,這也是一件大喜事。」

「從前我讀《金剛經》中『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』一句,頗有所得,希望你今後也要多參研這一句話頭,將受益無窮。」

我靜靜地站在父親的床邊,一心地聽取父親以非常費力的嘴說出的每一句話。當他說完以後,我仍帶著哽咽的聲調向父親說:

「爸!我會的!」

「那好!我現已好多了,你事情忙,用不著在家陪我,學院正等著你去上課哩!回去吧!只要你努力做好佛教教育工作,培育出未來有用的人才,這比什麼都重要。快回去!知道嗎﹖」

「可是我放心不下您呀,爸──。」

「你聽我的話,我才會高興,你要記住我說的那句話──化悲憤為力量!」

父親的說話聲愈來愈微弱,但語氣卻愈來愈堅定,父命難違,只好帶著難以割捨的親情,走出了家門,正要朝著外面走去的時候,忽然被人叫住,急忙趕到父親的床邊,父親已一動不動,安詳地往生了。

這時的我,悲痛逾恆,可是一想到父親剛才教訓的話,要做一個「男兒有淚不輕彈」的大丈夫,反而哭不出聲來了,只有一心念佛,助父往生淨土,也祈請佛菩薩的慈悲,前來迎接亡父往生淨土。到現在,我認為父親是世間最堅強的人,他的堅強來自於自平日修學佛法的功德,所以我當時也立下心願,要做父親心目中最堅強的兒子。




時間已過了三十五年了,我一直不敢違背父親的遺言,將亡父的悲憤化作了弘法度生的力量,發下大願要努力於佛教的教育、文化、慈善、度生事業。

這幾十年來,凡能運用弘法的工具,我幾乎都運用過了,如電台廣播、電視傳播的空中弘法,報紙弘法,雜誌弘法,以及利用各種因緣講經說法,並應邀前往海內外各處專題講演或講學,可以說從來都沒有疏忽過。至於教育、僧教育方面,創辦了慈明佛學院、中華佛學院、慈明佛學研究所、夜間佛學研修班、老人的長青學苑等等。至於一般性的學校教育,創辦了慈明商工日、夜校,培育社會工商青年人才,也創辦了慈明幼稚園,從小灌輸他們守秩序、重倫理的道德教育,使將來成為社會的善良公民。我對一切的教育事業的推展,抱著不計一切困難,不論如何辛苦,更不惜一切犧牲,都努力以赴。我對弘法、利生的這些作為,無不是基於父親「化悲憤為力量」的這句遺言給我的勇氣。

說起來我非常幸運,能夠出生在一個佛化的家庭內,不但從小接受了佛法的薰陶,最後竟能出家弘法;不但成全了祖父、父親的心願,也使自己的願望逐漸得以達成。但眾生無邊,不能度盡,不過我已努力地向著度生的路上在走,將來仍舊會不斷努力地走下去,以無負於先祖、先父的遺志與願望!

   原文刊載於 《一句偈》(826月,佛光出版社)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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